首页> 父 亲*母 亲

名称:

父 亲*母 亲

票数:

16304

作者:

陈群星

单位:

宁远县财政局
作品简介

*母 亲

 

一九三二年农历四月初九,宁远县城北百里一个叫山田的偏远小山村,一农户家生下了一个男孩。三天后,三里路外的鲤溪村一户人家也生下一个女孩。从此,看似毫无关系的两人便开始走上了八十七年的分与合、苦与乐的漫漫人生。

男孩是我的父亲陈上梯,小名土元。女孩是我的母亲雷菊銮,小名宝宝娘。

无言的牵手

男孩父亲和女孩父亲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聚在一起闲谈,说起双方有一个同样大小的男(女)孩,不知是哪个先开玩笑似的提出来认个亲家,另一方也回应得十分爽快:要得。两个孩子的终身大事,就由两位家长谈笑间拍板决定了。过了几天,男孩家隆重地给女孩家开去了生辰八字,下了聘礼。当时父亲和母亲刚满七岁,他们之间还不认识,以后的若干年也从未见过面。不谙世事的父亲母亲只隐约知道在三里路远的地方有个以后要一起过日子的他(她〉。也不知对方是跛子哥哥还是麻子妹妹。

苦涩的结合

十六岁那年,父亲突然得了一场大病,病得奄奄一息。全家人急得六神无主。关键时刻有人说,要不就为父亲办了结婚酒席来冲喜。随即就安排人去母亲家去商量结婚的日子。过了三天母亲家就回应,确定在某月某日为两人举行大婚。成亲那天,母亲坐上婆家租来的旧轿子,由婆家接亲的队伍抬着离开了家。走到不出一里,轿底的木板塌了。成为新娘的母亲只好站在路边等候,抬轿的几个男人对着轿子好一阵敲打修补之后才又重新上轿。到了婆家,母亲与两个人搀扶着的父亲,勉强完成了拜堂仪式。

入得洞房,看到睡在床上气若悬丝的父亲,回想路上的情形,母亲非常后怕,泪流满面,生怕今天是新娘,明天就变成寡妇。她也想一走了之。但在那种情况下,又能走到哪里去。于是也只能面对现实。

成为新媳妇的母亲虽然还年少,却有主张。第二天,她便托人去请来邻近最好的先生(医生)。先生来后一看躺在床上的父亲,眉头紧皱。望闻问切一番后,开了三副草药,走时撂下几句话:每天一副,分两次服用。病人如果三天之内喊了哎呦,就接我来回诊。如果没有,就另请高明。等到第三天,父亲真的哎呦了几声,全家人喜极而泣。又请那位先生来开了几副药,经过一番精调细养,父亲病情渐渐好转,不久就恢复了元气。

丰硕的成果

父亲以上,我家是三代单传。婚后,品格敦厚的父亲以中国男人的责任,有汉子般一双大手的母亲以中国女人的坚韧,共同撑起了这个家。近七十年风风雨同舟,免不了有时争吵,甚至打骂,但更多的是默契理解和互亲互让。他们的结合,为这个香火岌岌的家养育了六个子女(其中一个早年夭折)。如今繁育成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虽然儿孙男女没有高官厚禄,封侯拜相。但都成家立业,或农或商,亦民亦吏,日子都还甜美幸福。晚年时,父亲时常感叹荷包不鼓、钱财不旺。我说,您已是个千万富翁。父亲说我讲乱话。我就跟他算账,现在他老人家的儿子崽女还有孙崽男女,有好多房子、好多车子、好多存款,所有财产加在一起,千万绰绰有余。他嘿嘿一笑,说,照这样算,把我们以前吃的喝的用的都算上,那不是比以前的地主老财还发财些。

简单的履历

母亲的履历非常简单:十六岁前,娘家当女;十六岁后,婆家当媳妇—母亲—奶奶(外婆)—曾奶奶(老外婆)。

父亲的履历也不复杂。少时上了两年私塾,后在国民党新文化运动中读完高小。解放后第二年(一九五○年),家里住了一位陈姓工作队员,见父亲有点文化,人也老实,就推荐他到乡政府当小鬼(通讯员)。后又受命组建供销社,当时的供销社,实际上是公家的货郎当。几年后当大公社秘书。又到省财粮局(财政厅商务厅前身)跟班学习。到天堂做过小乡的党委书记(应该相当于现在的责任区书记)。再先后到仁和、柏家坪。当小主任大主任。后来,双龙水库指挥部成立,又被组织上抽去修双龙水库。水库完工后,再回供销社。供销、烟草分家,分流到烟草公司。四十年后,退休,又回到生他养他的山田村,直到终老。

坚强的母亲

(一)修水库

兴修水利,全民动员。大跃进之后刚刚困难时期,寒冬腊月,母亲被派到六七里路远的红旗水库挑土方。此时父亲在外工作,母亲把六岁的大哥和三岁的小哥交给瞎眼的奶奶,就上了工地。过了两天,大哥和小哥却突然出现在水库工地上。母亲是又爱又怕,问他们怎么来的。他们说,跟在来做事的大人后面过来的。又问为什么跑来。他们说在家里好饿。没办法,吃饭时母亲只好把自己的口粮饭分成三份。懂事的大哥说:“小毛,我们少吃点,饿死耶耶(方言,妈妈的意思)就没得了的”,可眼睛一直看着妈妈的饭碗。吃完饭,母亲才又叫返回村里的人将他们带回家去。后来,每每回忆这件事,母亲说,有两个好心人让她永远记在心里,一个是一位远房亲戚在自己也十分困难的情况下煮了一碗玉米糊糊给她吃。另一个是水库工地管事的女同志见她一个女劳力做事,偷偷多给了三张牌子(当时的记工凭证)。

(二)挑红薯

母亲生性要强,是个标准的女汉子。三年困难时期的六○年,生产队派劳力去两百里远的水市一个村挑红薯种。这个差事,队里报名的共六人,男劳力五人,女劳力只母亲一人。母亲已记不清去的是哪个村,后来我问了生产队的老干部,才确定是水市镇游鱼井刘家自然村。母亲回忆说,那一路走了三天,住了三夜,遇到都是好人。在水市那个村里,住在一个孤婆婆家里,老人用萝卜茵子放点粘米粉煮了糊糊,盛了一大碗给她,吃得饱饱的。返程住在仁和圩,伙铺老板娘见只有母亲一个女的,叫母亲不要睡通铺,而是跟她睡一起,并烧了一大锅热水,让母亲把脚泡得暖暖的。后来在离家还有十来里的永安圩歇脚,遇见闺密,吃了一碗闺密煮的豆腐渣才回家。回到家,一过秤,母亲挑回的红薯种84斤,定额任务80斤。生产队将多出的4斤奖励给母亲。母亲把红薯捧回家,笑了一路。

正能量的父亲

父亲上班时,在单位的口碑很好,退休回到村里更是德高望重。乡亲们无论红白喜事、矛盾纠纷,或是难以决断之事,都会第一时间请父亲出面协调解决办理。每有乡亲请托,父亲总乐此不疲,全力以赴。父亲是个忠诚的共产党员,家里每年贴的春联,都是他自撰自写,主题全是感恩党和政府。还记得他八十二岁那年写的春联,上联:年年过年年年喜谢主隆恩,下联:岁岁平安岁岁安党政英明,横披:共产党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家里老房子需要翻修重建,为了美观实用,我们把房子的基础下得四方四正。父亲回家一看,说我家房子在村道拐角处,拐角的地方要改成圆弧状。房子建成后,面积窄了,但乡亲们出入却方便多了。

退休后,父亲经常与几个当年交情好的老同事聚会,有位老叔对父亲说,退休后的待遇不好,让父亲去反映反映,毕竟父亲在县里有递得上话的人。可父亲说,都快进土的人了,一点事不做,国家还每个月给两千多块。饿不倒就行了,要知足。父亲的行政职别是正科级,但后来在企业退休,待遇低一些,可他从来没有向组织和单位要求过什么。

搞笑的吝啬

父亲退休后闲居山田老家,却总闲不下来。田里地里,总要种上粮食蔬菜,出门进门肩上不是尿桶就是奋箕。离我家自留地两里远是镇小学,父亲常去学校厕所挑粪给田土施肥。有时遇到父亲挑着粪在路上慢悠悠走着,弄得咱兄弟姊妹都不好意思,生怕别人怪我们刻薄虐待了老人。

父母在家,我们带着孩子时常回去看看。孙子买了芒果给他尝鲜,他听说这是好东西,就洗洗连皮带肉一块吃下去。有一次买几斤大闸蟹回去,不敢告诉他实价,只说是5块钱一只。可他说,这么的东西都要5块钱个,真是当空子(指不会过日子的人)。蒸熟请他吃,除了壳子和夹子嚼不烂,其它的他全部吃了下去,拦都拦不住。看他一把年纪牙口还好,我们觉得好笑也感欣慰。后来实话告诉他螃蟹58块一只,他愣了好一阵,叹息说,早晓得那些丢了的壳子和夹子应该锤碎了喂鸡。

家里有台老式彩电,十多年了,烟薰火燎,老掉牙。那年县里供销电器城开业,电视机打特价,1999元一台。我买了一台送回家,怕父亲心疼,说只花700元。他还嫌贵。我们走后,有邻居来看,问这么大电视多少钱买的。父亲说700。邻居说,这么大,至少抵得800。父亲说,你讲抵得800,就800卖给你。成交。过了些日子,我回家看见还是老电视放在柜子上。一问,父亲自豪地告诉我,他纯赚100块的生意,让我又好笑又好气,半天说不出话来。

终将老去

两位老人已相继逝去。每每一想起我很是自责和内疚。

父亲是2015年走的。那时正逢全省祭舜大典,事情多得忙不过来。父亲住院,我只能晚上去陪陪他。后来病情加重,要转院湘雅医院治疗,还是辛苦姐姐代劳。长沙住院一段时间病情有所好转,说好农历八十七接他回家,谁知八月十四晚上突然就走了。四弟睡在他老人家身旁,竟然一点没有感觉。

母亲走得也突然。那几天天气热,母亲说回老家住些日子,家里凉爽些。  初几上午,我回去喝喜酒,陪了会母亲,她说感觉有点不舒服,我说接她下城里看看医生。她说,昨天在卫生院打了一针,好点了,等过一阵看情况再说。听母亲这样说我也就没有在意。中饭后我返回到县城,刚到家不久,就接到姐姐电话,母亲病情发作要送下来住院。过了不久,姐姐又来电话,说母亲已无法坐车,要叫救护车上去接。那时我还嘀咕,一下子哪有那么危险。我马上打电话叫救护车。车刚安排好,姐的第三个电话打过来,老人家己经不行了。前后不到半个小时……

题外话

三毛兄在此真诚拜请大家,珍惜父母健在的日子!父母年纪大了,跟不上我们的节奏。我们千万不要感到烦,更加不能嫌!老小老小,他们就象小孩一样,爱开小差。但这小差开得好就好,开得不好,就可能永远离开,让你再也找不回来。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不在,家在也不在;父母在,生养你的地方是老家,父母不在,老家就变成了故乡。那时候,落寞得如我一样,搜肠刮肚,想啊念的,甚至潸然泪下,又有何用!

 

 三毛兄(陈群星)2018年10月21日于文具巷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