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月亮

                                陈茂智（瑶族）

我想说，最美的月亮在我们湖南江华大瑶山。

多年前的一个春天，我与同事去江华瑶族自治县桥市乡南冲村，调研那里的农业产业化建设，意外地看到了世界上最圣洁、最静谧、最明亮、最美丽的月亮。

 南冲，地处桥市乡的东面，在两条大山之间的隙缝之中，边远而闭塞，一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瑶山村落。最近几年，这个被大山封闭、被外界遗忘的小小村落，却因一个钟姓浙江人在这里种植的白茶，因为这个钟姓浙江人在这里兴办的泡茶用的纯净水厂而声名鹊起，名闻天下。

 钟老板具有典型的浙江客商的秉性，外表清瘦平和，气质儒雅俊逸，待人总是谦和而彬彬有礼。跟他几次接触，感受他是一个敢想敢做、并真正能做成事的睿智的商人。他祖上几代一直种茶，有一手种茶、制茶的绝好手艺，也有经销茶叶的丰富经验。他在浙江的茶场，因为受环境污染影响，专供外贸出口的白茶多项检测指标都不合格，生意遭受重创。痛心之余，他决定寻找新的出路，另辟优质出口茶叶繁育种植地。几年前，他单枪匹马闯江华，走遍了江华大瑶山，终于选中了桥市乡南冲村作为他事业发展的基地。他说，南冲远离城镇，被层层大山阻隔，海拔高度适中，自然生态良好，土质肥沃，日照时间短，雨量充沛，一年四季被云雾遮蔽，是种植茶叶最理想的地方。

 创业艰难，起步更难。县乡两级政府的大力支持，财政产业引导资金的扶助，坚定了他发展茶叶产业的信心。盼富心切的村民更给予了他足够的理解和配合，以土地入股的方式对他全力支持。经历过商海搏击的钟老板，一路总算走了过来。首期开发的300多亩茶园，引进种植的白茶终于获得成功！当第一星鲜嫩的茶叶从尚还弱小的茶树上采摘下来，他亲手炒制成第一罐茶叶成品，用南冲的清泉泡上第一壶新茶，这个饱经沧桑的浙江汉子，捧起跟随自己多年的那个透明的茶杯，凝望着在茶杯里舒展、舞蹈的每一片细弱的茶叶，像亲吻自己心爱的孩子一样，轻轻地细啜了第一口，那透彻心肺的熟悉的茶香瞬间让这个有泪从不轻弹的汉子掉下了滚滚热泪——他终于成功了！

 后来经专业权威机构检测，南冲生产的白茶各项指标均为优良，完全具备出口的品质！在检测过程中，人们惊喜地发现，不仅南冲山地的土质优良，南冲的水也是天下无二，是无任何污染的优质纯净水！

南冲是一方希望的土地，钟老板定下心来，全心全意经营自己的事业。一个上千亩的茶场建起来了，一个纯净水厂也建起来了，他的白茶经过精深加工，再一次作为出口茶叶，成功打入了欧美市场。南冲村，因为生产茶叶，这个十来户人家的贫困瑶寨也变得生机盎然，全村再没有一个人外出打工。从侍弄茶园的收益中，纯朴的山民更懂得了“泥巴里也能抠出金娃娃”的道理。他们从伐育林木的繁重劳作中解脱出来，在钟老板和他带来的技术人员的指导下，一个个只会砍山伐树的粗笨汉子很快转变成会种茶的“农艺师”，那些外出打工赚血汗钱的年轻阿哥阿妹，开始重新背上背篓，在茶园里边巧手采摘茶叶，边欢快地唱着瑶歌，这田园牧歌似的一切，已成为南冲瑶山一道迷人的风景。

钟老板对我说，南冲不仅好种茶，还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我从小生活在瑶山，参加工作后在瑶山小镇工作多年，对山再熟悉不过，也喜欢瑶山这种宁静、淳美的氛围。实地考察之后，大家一起在钟老板办公室座谈，他用自己上等的好茶招待我们，还给我们大谈品茶的学问和他品茶的心得，让我们受益匪浅。他告诉我们，他给我们喝的茶，销往国外每斤折合人民币是2000多元，因数量少产品供不应求。他向我们谈了未来的规划，希望能将茶园进一步扩大，增加到300亩、5000亩甚至10000亩，到那时，南冲就真的成了优质出口茶叶的基地了。

茶真的很好，淡而醇香，饮罢还让人久久回味。在我们品茶聊天的时候，夜幕落下，有采茶的女子从山上下来，唱着情意绵绵的瑶歌从窗口走过，走进楼下的茶厂，然后拿了钱笑闹着回她们的家里去。她们的歌声笑声在这宁静的黄昏很容易感染我们，我感觉到了她们的快乐和幸福……

 晚饭很丰盛，是地道的山里菜。有野山菇炖鸡、山笋腊肉、野葱煎蛋、石磨豆腐等等，满满一大桌。钟老板举杯时，对我说，你们的瑶山真的是个宝库，想吃什么都有，什么都可以做成美味。这酒也是这里的红薯酒，比茅台还好喝，我很喜欢！面对他的如此盛情，看到他对我们瑶山这样倾心，我也按捺不住涌上来的豪情，满饮一杯跟茶一样香醇的红薯酒……

 酒至微酣，夜色更浓，这时候，月亮上来了。我来到楼上最高层的露台，晚风带着凉意，但酒意却让我觉察不到夜的寒冷。在山里，看见月亮的时候，月亮已爬得很高。南冲的山还算高峻，月亮从东边的山脊上露出脸来的时候，已到了九点钟的光景。我不知道那月亮是不是真的在东海里沐浴过，是不是让瑶山那重重森林中那绿色的风吹拂过，我看到的时候那月亮真的是世界上最美的月亮，她挂在黛色的天幕上，墨绿色山的背影烘托出她的纯净皎洁，月盘软玉一样，明亮中透出一丝嫩绿，静静地看不到她有丝毫的移动。这时候，我猜想，要是哪个夜哭的孩子一声叫喊，要是哪个沉睡的少年一句梦呓，甚或老人吃夜烟呛了一口时的一声咳嗽，或许都能将她震落下来……

 偏在这时，竟有那美妙的瑶歌响起：

  盼哥来,

  月亮光光照窗台,

  月亮只照妹的脸,

  哥的情意留心怀……

 山野好静，只有月亮，只有歌声，只有那回旋不绝日夜奔流的山溪水，在撩拨着我们那敏感的神经，勾起我们对亲人对故土的情意。时隔多年，那个浙江来的钟老板因为一次突然的变故已经离世，把自己和自己的梦想永远地留在了南冲的茶园里。但他所开创的事业如今已枝繁叶茂，遍地开花。南冲生产的白茶已成为重要出口产品，生产的“瑶都泉语”纯净水行销湘粤桂三省区广大的市场。

 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泡上一杯南冲的白茶吧，将月色一同泡在里面，让我们一起细细品啜这世界最美的月亮……

（陈茂智，瑶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小说学会理事，永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归隐者》《金窝窝，银窝窝》，中短篇小说集《静静的大瑶河》，长篇报告文学《梦圆大瑶山》等。现供职江华瑶族自治县财政局。）